“相性不好”是个很虚无缥缈的概念,且很容易就被偷换成“我不知道对方有什么错但是我就是看不顺眼”。
娜塔莉不甚清楚英格拉姆的上个指挥官用的是偷换概念版还是事实如此,可她真心觉得,论起相性来,似乎是她更差一些。
因为她真心认为,对方不知为何就是看不惯自己。
所以一场谈心势在必行。
然而世界上有种情况叫做事与愿违,还有种巧合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原本预定好的项目不得不因各类乱七八糟的破事,被推迟到不知几个月之后。
白头鹰在北极熊的领土上名正言顺的干着安保工作,甚至还要和正规军队一起清剿反对武装,搁在一个世纪前或许是个振奋人心的政治笑话,放在三战后的今天,就因各式各样的现实问题,显得颇是苍白无力。
用百废待兴来形容这片广袤大地恰如其分,鞭长莫及的政府将一部分安保事务托付给值得信赖的承包商自然情有可原,而本应承担类似职责的军方感到不快,似乎也是正常现象。
马丁试图用这来解释临时盟友的冷淡态度,和她负责区域接壤的军人冷硬的就像块经久不化的顽冰,搭乘直升飞机时弥漫在二人之间的仅剩尴尬,直到对方前往其驻地时,不习惯如是僵硬气氛的女性总算松了口气。
格里芬和军方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微妙到总是会有些针对意图明显的工具被开发出来,她不知道那些小玩意的实际保密程度是否有其标明的那么高,可根据普及率来看,或许双方撕破脸只是时间问题。
她希望这只是另一种方式的示威——实力不够,装备来凑。
被分配在外围负责捡漏的指挥官没有什么怨言,她很清楚自己的斤两,放在一线或许分分钟就会变成新鲜的炮灰,然后带着一堆仅剩核心的人形灰溜溜滚回基地。
没有被重视的价值,是这样的。
而本来就清闲的活计,则因前方驻扎的军用人形彻底减少为零,前方的指挥人员大抵有几分炫耀肌肉的意思,密不透风的钢铁防线连一只兵蚁都无法穿透。
用副官的话来说,“无聊到仅比野餐好那么一点”。
她倦怠到像是晒足了太阳的猫般哈欠连连:
“起码能听个响。”
然而这个响,有点大。
当临时指挥部被荷枪实弹的军方人形团团围住之时,娜塔莉有点懵。
说翻脸就翻脸的速度着实够快,前一刻还在模仿二战时共同打击轴心国,下一刻便是枪声大作打起内战。
单方面的。
巨大兵力差面前指挥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形的信号转为lost,然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发送撤退命令,并祈祷她们能成功回收同伴“尸体”。
警讯还未发出,通往总部的联络频道就已被外力切断。她所能做的就是尽量收拢周围友方单位,然后想个办法保住包括自己在内尽可能多的性命。
结果当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哪怕略掉清点幸存者这一环节,只要不是瞎子便能得出冲上去就是送命的无奈结论。
所幸对面没有采取进一步的举动,在封锁掉指挥官所有逃出生天的手段之后,便重新陷入类似美苏冷战的状态,所不同的是对方手中捏着一仓库个头大分量足的氢弹,而己方还停留在南北战争阶段。
没有什么比围而不攻更令人提心吊胆的了。
指挥官瘫坐在椅子上,她头一次体会到发布指令是这么困难的事情,她就像是个带领盲人们横穿独木桥的向导,脚下即是万丈深渊且只有她绑着安全索,而能够返回的路早就消失不见。
她投降或战败应该都不会死,可人形们呢?
她尽力压抑住声线中的颤抖,让自己发布换岗命令时显得稍微胸有成竹一些。
虽然当事人完全不知道,这是否会一脚踩下通往死亡的油门。
帐篷的门被人从外掀开,在看清楚来人后,神经快要绷断的指挥官难得松了口气。
是自己人。
不是前来抓捕的大铁块或者毛熊士兵算是万幸,这让她还能在此起彼伏的枪声中产生几分安全感,哪怕将要应付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麻烦制造者。
事实证明她应该已摸透对方脾性,无论初衷如何,只要一得空这家伙就会打起匪夷所思的主意,即便是身上挂着彩吊着条胳膊也不会安分片刻。
娜塔莉感觉这是她迄今为止倒数第二糟的一天,尤其是不知死活的副官还在询问她是否能对人类动手。
——这家伙八成又是想出去作死。
“不能,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哪怕是对面拿枪指着你你也不能,明白吗?”
签字笔被人类重重掼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在地上弹了两弹,然后叽里咕噜的滚到角落成为迁怒对象。
心烦意乱的女性用了有史以来最为严厉的口气,她几乎是大吼大叫着说出这些话。通过击毙指挥人员来阻止它们行动确实可行,但问题是估计在己方人形看到目标之前,便已经无人生还。
退一步来讲,就算能成功击杀几名军队成员,等待着这个弱小指挥部的,肯定是如同发疯般地报复。
失去备份可能的人形会消失,她赌不起。
“我再问一遍,明白了吗?”
马丁死死盯着对方双眼,一条条性命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仿佛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步步紧逼,迄今为止完全看不到希望寻不得出路,可怕到不愿想象的后果还在进一步收紧绳索,直至真正意思上的死亡才会停歇。
她只能让自己表情愈发严肃,甚至咬牙切齿几近歇斯底里。
她希望对方能明白严重性。
“……明白。”
人形语气平淡地加以应答,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英格拉姆什么表情。
讨论战争的目的及合理性永远是政客的工作,小人物只需想办法活下去就行了。
正如现在。
火上浇油的巨大爆炸反而使得临时指挥部迎来份异样安静,娜塔莉已经不想知道是谁做了何事,她只想知道那群俄国大兵们有什么反应。
之前烧红夜空的光团似乎跟从未出现过一样,与之一道消失的还有极远处零星可闻的交火声,仿佛是有人借机按下了静音按钮,好给这场莫名其妙的局部冲突划上句号。
内部通讯失灵使得人形中间闹出不小动静,哪怕是在营房内她依然能听见外界嘈杂,大抵是为了补偿片刻死寂,乱作一团的脚步声呼喊声连番涌进耳膜,然后于冲进她所在帐篷之时平静下来。
毕竟指挥官连人造皮肤都没擦破,顶多是被副官扑倒时弄得满身是灰。
可这并不影响呼叫器此起彼伏地“滴滴”直叫。
坚守岗位的人形在确认彼此安全后告诉她,隔壁的驻地静悄悄,虽然夜中军方人形们象征正常工作的红眼睛依然醒目。
“它们好像就断电了那么一小会,之后一直都一动不动。”
理论上应该出现的骚动似乎只出现于她的小指挥部里。
因爆炸暂时一片空白的大脑正缓缓复苏,女性发自本能的意识到这应该是个机会,至于是否会通向死亡一时半会无法知晓,因为她已被仪器上的读数暂时摄住全部心神。
“警报,警报,辐射浓度正在升高。”
格里芬配发的监测设备用无感情的电子音报出环境变化,结合着之前异动这句话代表什么,大概经历过三战的人都清楚。
马丁倒吸了口凉气。
她觉得她有必要知道是谁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了,但肯定不是现在。
她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想喝口水压压惊,却发现桌布早就被倒下的杯子弄得湿漉漉。
她只好清清嗓子,朝着刚恢复没多久的通讯频道内,讲一个不怎么好玩的冷笑话:
“我们,可能要迎接丧尸围城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派出去的无人机能够成功俯瞰战场,让她弄清楚对面的指挥部在哪里。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因为简单的侦查又无法标注出安全路线,负责巡视的军方人形在没有收到新的命令之前不会主动撤军,至于它们会不会和自己原先的主人打起来,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答案是否。
因为放哨的人形已经探知到第一批感染者的踪迹,这群大兵就算是变成了另一物种,可是在他们的手下眼中依然是己方单位,现在的它们哪怕是脑袋出问题依然能持枪射击,并且还在锲而不舍的制造更多麻烦。
“而且这群丧尸还会用武器。”
后勤人员正在努力恢复和总部的通讯,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在被僵尸大军吃掉之前求援成功,然后带着部下们一走了之。
“这是我们的机会,只要守住指挥部,就能等到援救人员。移动缓慢的感染者比军方人形要好对付的多,而且说不准不用撑过今晚,我们就能摆脱这群该死的东西坐飞机回家了!”
鼓舞士气的话自然要说,哪怕这是违心之言。
指挥官不担心修复人员的业务水平,她担心的是自己麾下的人形,撑不到那一刻。
修复伤员工作从未停止,然而在补给通道被切断后,仍能正常活动的单位仅能组成一支小队,而且即便收拢所有手头可用资源,她也无法保证这几名仅存人形不会出现弹尽粮绝的状况。
军方确实打了个她们措手不及,或许本意只是让这个无足轻重的小指挥部无力做什么小动作,实际效果却不止如此。
“这可真是要了我老命……”
关掉通讯后,女性喉咙里溢出的叹息一字不落落入副官耳中,铁皮脑袋头一次在别处被敲得叮当作响。
“横竖都是死,真的不考虑下更有趣的方法吗?”
后者面对瞪视扯扯嘴角,伴着声冷哼弯出不合时宜的微妙弧度,最终凝为个在指挥官眼中恶毒无比的皮笑肉不笑:
“我说的是实话啊,天真的、不想牺牲任何一个人的小姐。”
这句话有些耳熟,但人类已无暇计较太多。
她仅是用双手死死覆住面孔,隔绝掉营房灯火,隔绝掉窗外枪焰,也隔绝掉对方目光。
“……你怎么知道的?”
良久后,马丁用沉闷而沙哑的嗓音挤出句反问。
作为回应的笑声仍是不怀好意。
“你猜?以及快点下令吧,外面的怪物们都等不及了。”
而人形也在前去修理的前一刻,从通讯频道内听到了令她满意的答案。
“……各单位注意,计划变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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